伊甸之东

作者:Simonetta Carr

这就是死。我儿子的身体,昨天还强健,充满活力,现在躺在一滩血中,冷冰冰,一动不动。

就算从前在园子里的时候,我已经见过动物死,那时耶和华用动物的皮,代替我们用来遮盖身体,但不够用的叶子,祂牺牲了一头动物,保护我们。但这不一样。死已经临到人类,按神形象样式造,原本可以永远活着的人类。死来到了,应验了神的警告:“你必定死。”

我那时为什么不相信这警告?那条蛇似乎很肯定。“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我已经重演那一刻很多很多次,努力想明白那件事,为它辩护,把它从记忆里涂抹掉。那条蛇的提问出乎意料,让我糊涂。“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只有一棵树的果子,是我们不可吃的,我还加上一句,是不可摸的。摸那果子,这不是神禁止的,对吧?我看着亚当,他已经把神的律法告诉我了。他沉默。

那园子很奇妙,那条蛇却说服我,我们可以得着多得多的,就在当时,就在当地,无需等待神的时候。那条蛇看起来是我们的朋友,但他很奇怪。他能讲我们的语言,似乎比我们知道得要多,但我当时没有多多想到这一点。我们的眼睛要开,像神一样,知道得要比神已经启示的多,这前景很吸引人。

那果子很漂亮,似乎很美味。我把它放在手里有片刻工夫,然后把它从树上摘了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咬了一口,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有一种不安的新感觉。亚当没有反应。他在想什么?我叫他,但不是求助。我把果子递给他,他也吃了。

我们彼此对望。我能看到他脸上有同样的疑惑不安,这不安当时让我呼吸急促。我们的眼睛开了,但看到的,不是知识和能力的奇妙新世界。我们认出某样新事情,确实是这样,但这只是惧怕、罪咎和羞耻。我们肯定不像神一样!我们完全被吓住,糊涂了。我们改变了,但不是变得更好。

审判的日子

我们听到耶和华走近的声音,一阵凉风扫过园子,让我们打了一个冷颤。在那一刻之前,到神面前来,这总是好消息。现在这变得可怕。

我们企图藏起来,但就算在最浓密的树木背后,我们也觉得暴露。我们意识到自己是赤身露体,之前这从来没有让我们感到不安。我们扯过一些叶子,把叶子编织起来,勉强遮住身体。我们几乎无法眼看对方。

新的、不安的感觉不断在我们心里涌现——对彼此怨恨愤怒的感觉。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亚当为什么不拦阻我?为什么他不阻止那条蛇?他为什么不出声?难道他不应当看守这园子吗?

亚当回避神的提问,一阵过后,他怪罪于我。他说的话,听起来似乎有我作他的伴侣,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糟糕的主意。他的话刺透了我:“祢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

他把我看成是一个错误吗?难道因为我没有作他的“配偶帮助他”,他一个人独居就更好吗?他在我来到时候唱那首歌,“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现在和那时相隔多么遥远!

最后,感谢神,他承认自己的罪责,说:“我就吃了。”

神转过来问我:“你作的是什么事呢?”我觉得太难受了,当时在现场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死,本来是唯一应当发生的事。我的眼睛涌出一些东西, 现在我知道那是泪水。我拼命抓住唯一的借口:“那蛇引诱我。”我的辩解听起来软弱无力,实际也是这样。我怎么能相信一个受造物,而不相信创造主?最后,我就像亚当一样不得不承认:“我就吃了。”

耶和华没有给那条蛇说话的机会,没有问他做了什么。祂一开口就讲那明显的:“你既作了这事……”向他发出咒诅。这是意料中事。然后神说了最出乎意料的话:“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

我不能完全理解,但这是一个生命的应许。事情并没有完。我们曾经站在蛇这一边,宣告我们与耶和华为敌,反抗祂的统治,但是神并没有把我们撇在这光景里。祂把事情反转,调转了我们没有能力逆转的敌意,应许通过我的后裔,人可以得生命,并且最终得胜。

耶和华给亚当和我加上具体的惩罚。我们听到新的,不熟悉的说法——痛苦,流汗,荆棘,蒺藜。虽然这听起来可怕,耶和华却没有因为我们不顺服就毁灭我们。祂没有打发我们赤身露体、无依无靠,进入一个危险和充满敌意的世界,而是用动物的皮给我们做衣服穿。祂咒诅地,但应许说,我们仍要“要吃田间的菜蔬”。祂预言我们要辛苦劳作,但也加上一句,就是我们要“得吃的”。祂命定生孩子的时候会有痛苦,但这句话本身意味着我们仍可以有孩子和后代。

亚当的表情变了,就像他恍然大悟。他给了我一个新名字:不仅仅是女人,一个像男人,“从男人而出”的人,而是夏娃,这名字传递生命,因为我是“众生之母”。

血、汗、泪水

在园子外面,死刑这不会有错的记号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显,我们的身体现在落在疾病、受伤和衰残之下。更糟糕的是,我们的内心和思想都衰败了,意识到我们不再需要一个外在试探的源头,才能犯罪得罪神。行恶的愿望已经成了我们的一部分,而相信、良善和爱,不再是自然的回应,这些要挣扎着才能得到。

我和亚当的关系也变得紧张。如果接受神对我的权柄,这曾是一件难事,现在接受另一个有罪的人的权柄(这是神在我犯罪之后的判决),有时看起来是无法承受。除此以外,我们犯罪之后马上曾经历的不信任和怨恨,这些同样的情绪,有时重新浮现,由于这不完美和累人人生带来的挫败感,变得越发强烈。因为亚当已经悖逆神,现在地也在悖逆他。他的工作艰难。但靠着神的恩典,我们能分享许多喜乐和满足,包括丰收带来的兴奋,看到孩子来到这世上的喜悦。

我还记得第一次,一个新生命在我里面成形时候的兴奋感受。我肚子里这婴孩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踢脚,都再次提醒我,神关于生命的应许,就像死这现实一样是确实的——死、挣扎和痛苦要持续一段时间,但不会有最终发言权。

就像神命定的,生孩子是痛苦的事。实际上,这真吓人,因为没有别的女人能分享她的经历,帮助我;而现在,我在计划帮助我的女儿。

但到最后,把这第一个婴孩抱在怀里,这带来的欢喜让我忘记了所有痛苦。他如此微小软弱,比我曾经见过出生的大多数动物都无助,但我在他身上能看到一个远大的未来,就是亚当和我曾经败坏的人类得到更新。我说:“耶和华使我得了一个男子!”我给他起名字叫该隐,“得”。他的名字提醒我们,神信守祂的应许。

在该隐之后,神给了我们另一个儿子,就是亚伯,接着是其他儿女。随着时间过去,我认识到神这句话,“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并不局限于出生的那一刻,或怀孕期的艰难。生儿育女是难的,要多多努力。最深深的痛苦,就是看着他们复制我们的罪。

我们孩子一懂事的时候,我们就告诉他们,我们犯的那第一件和致命的罪,然后讲神奇妙的应许。我们教导他们要敬拜神,接受他们是受造之人的地位,不要企图要知道得更多,或超越人的地位。在大部分时候,耶和华保守了我们。死的阴影虽然是确实的,却开始变得似乎很遥远。

直到今天。

尘归尘,土归土

亚当在地里挖了一个洞,我们把儿子葬在里面。就像神预言的,人要回归尘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我想起亚伯这名字(“呼吸”,“气”),这提醒我,我们生活短暂脆弱。似乎就在昨天,他在地里玩耍,跑回来,抱着我的大腿。他现在就像寒冬夜里一阵风,片刻就不见了。

记得神对死的警告,看到动物死去,这从来没有让我们预备好面对这一刻,我们看儿子最后一眼,泥土盖住了他的身体,对未知事情的恐惧,对这新的痛苦的恐惧(这痛苦撕裂我们的心,让我们似乎不受安慰),让我们瘫痪,没有了反应,失去了知觉。

我还记得亚伯忍耐,勤奋看守羊群,他的微笑,他的温柔,我想当然认为一直会不变的每一件好事,因为我无法想象,这些会如此突然就终止。我对他的思念,已经用言语无法表达。

记得罪这现实,无法预备我们面对该隐杀人这件事,或他急匆匆离开我们的时候,他绝对惧怕的目光。在他身上,我看到我们第一次企图逃离神的样子。我迫切要看我儿子有没有悔改的迹象,却看不到。

我努力要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事情怎么会这样?该隐告诉我们,他不能留下,他不能继续在地里干活儿,因为地不再给他效力。他抗议神加给他的惩罚,让他“流离飘荡在地上”。我认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这声音曾对我说,神不公平。

我听到神咒诅该隐,浑身直打寒颤。想到蛇的后裔可能包括我的亲生儿子,我们把全部指望放在他身上的这儿子!我就心里一沉,这念头让我恐惧,它给我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两兄弟一起生活,同样由我抚养成人。他们两个人都努力工作,在我们每天挣扎当中,给了我们很大帮助。该隐和他爸爸在地里干活,亚伯看管我们的羊群。他们两人都让我们又喜又忧,时不时让我们骄傲,或让我们绝望。他们都敬拜神,虽然回头看,我能看到亚伯敬拜的时候信心更大,真诚谦卑,把最好的,他羊群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

在过去几星期,该隐特别郁郁寡欢。我能感觉他心里酝酿着一些事情。他似乎特别嫉妒亚伯。我为他感到害怕,因为我亲身经历知道,这些想法会多么试探人。但我绝对无法想象他的感觉会升级变成这样,因为这杀人的事,这突然施暴终结某人生命的事,我是想也没有想过。

我们有可能防止这件事吗?我们本来能拦阻该隐吗?我在脑海里把过去发生的事重演了一次又一次,探索我记忆每一个深处,尝试搜查出我的过错,想象不同的结果,但这无可避免回到我们第一次那致命的背叛,对造我们的神的背叛。突然涌出的罪疚把我淹没,再次淹没。

如果亚当和我在最完美和理想的环境里,在我们完全有能力顺服的时候,还会悖逆一位我们知道是最有爱心,最有恩慈的主,那么该隐罪的显明就不应当让我们惊奇。但这确实让我们惊奇。我记得有时候亚当和我容许我们的怒气怨恨升级,我就吓得倒退一步。完全是因为我们的主用祂的恩慈怜悯拦阻了我们,我们才没有犯下这样和其他可怕的罪行。

但现在怎么办?我们对该隐所有的指望似乎都烟消云散,而亚伯离开了这地,神的应许会变得怎样,人类会变得怎样?

我曾以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我如此经常落入这欺骗的想法,就是我们能干预和掌控自己的生活,但这出乎意料、毁灭性的悲剧,把我所有想法和计划弄得一团糟糕。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甚至想不起要吃饭睡觉。这痛苦还会消退吗?生活还可能会是一样吗?

该隐会有什么结局?我心摇摆,一边是自然的母爱,另一边是感觉恐惧害怕。活着与那永生真神隔绝,不断与祂为敌,这是人会落入的最可怕光景。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曾非常危险接近那不归路。但神没有毁灭该隐。事实上,神为了保护他,就把一个记号加在他身上。

有太多事情是我根本不明白的。我一半的心埋在了土里面,而我两眼还在寻找该隐,盼望看到他回头,悔改。我们还剩下什么?我还是“众生之母”吗?我的后裔还会践踏蛇的头吗?再一次,我受到试探,想要知道比神启示更多的事,神让我降服在祂面前。在这说不清楚,让人困惑不已的一系列事情当中,只有神,还有我们已经知道关于祂,从祂听到的事情,才是确实可靠的。

如果我从我们园中悖逆学到了什么功课,那就是神信守祂的话。祂说:“你必定死,”我们就真的死了,不止在一方面死了。从那致命的一天开始,我们已经天天尝到死的滋味,现在死又盯着我们不放。

但神也应许生命和得胜。这无法解释,祂施恩,感动我,让我目光越过坟墓。这悲剧把人压倒,痛苦万分,但在神更大的计划当中,虽然这仍然难以把握,但这只不过是伤了脚跟而已。

我甚至无法想象还会生更多的孩子,我害怕把指望放在另一个儿子身上。如果我能,就宁愿选择自己去死,但主赐给我生命。我没有活下去的力量,但神的旨意要比我能做到的更大、更强大。我记得离开伊甸园的时候,还有在到目前为止,冲击没有如此强烈的很多其他时候,我都有类似无助无力的感觉。但耶和华支持我们经历这一切。靠着神的力量,我要从这坟墓边站起身来,走回家去。虽然情况看起来失控,但我要继续养家,支持我的家人。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我会再次发出会心的微笑。

神有祂的办法,迟早要为我安排另一个后裔,代替亚伯。这疲倦的臂膀要再次拥抱一个孩子,这作痛的胸膛要再次乳养他。神有祂的办法,要继续维持我们,直到一位新的后裔,给那蛇带来致命的最后一击,挫败死亡、罪、痛苦和焦虑,直到永远。

我不晓得耶和华怎样做成这事。我甚至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不需要完全明白。神恩慈的话语仍在我耳边回响,神现在把生命树保护起来,但没有把它摧毁,对这生命树的回忆,印在我脑海里,与此同时,我等候那一位,祂要赐我们权利,享受这生命树。现在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我坐在死亡旁边,紧紧抓住神给我们,给亚伯,给祂已命定要赐给我的其余后裔的生命应许。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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