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需要清教徒

巴刻

赛马据说是运动之王,然而用污泥诬蔑人却更有群众基础。嘲笑清教徒一直以来都是大西洋两岸广受欢迎的消遣运动,大多数人对清教运动的印象仍大大带着歪曲其真实面目的污泥,需要抹去。

“清教徒” 这个名称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污泥一团。这个新名词生于16世纪六十年代初,一直是一个讽刺诬蔑的用词,更多的是代表着脾气暴躁,爱指责人,欺骗,某种虚伪,超越其基本含义,就有出于信仰考虑,对伊利莎白时代老底嘉式,妥协的英格兰教会的不满的意思。后来这个词加添了进一步的政治意义,有反抗斯图尔特王朝和反对某种共和主义的意思;然而它主要还是指人所看为一种奇怪,脾气很大,丑恶的抗罗宗信仰。

在英格兰,在查理二世复辟时期反清教徒情绪变得澎湃奔放,自从那时起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北美,在约拿单·爱德华滋去世后,这种情绪慢慢积聚,在一百年前后清教徒时代的新英格兰达到巅峰。然而在过去半个世纪,学者们一直在认真细致地把这污泥抹去。就像西斯廷大教堂里米开朗基罗的壁画一样,当复原的人除去黑暗的表面后,今天它就有了人所不了解的色彩, 同样对清教徒习以为常的看法正在大大改变,至少对那些在这方面有认识的人来说是如此。(哎呀,认识在某些方面传播得太慢了。)有见识的人在Perry Miller, William Haller, Marshall Knappen, Percy Scholes, Edmund Morgan, 以及一些更近代的学者的教导下,现在承认典型的清教徒并不是一个狂野,火暴怪癖,信仰狂热分子以及极端社会活动分子,而是清醒的,有责任心,有文化的市民:是讲原则的人,忠诚,意志坚定,守纪律,在家庭伦理上卓越,没有明显的缺点,除了有一种倾向,就是对神或对人讲一些重要事情的时候喜欢引经据典。终于他们得以被还以一个清白。

但即使是这样,当人建议我们“需要”清教徒,我们这些身处二十世纪,在世界和神圣的领域都如此进深,大大掌握技巧的西方人“需要”清教徒的时候,这种建议可能会令一些人侧目。尽管事实就是清教徒是有责任心的市民,但那种认为他们是既滑稽又同样可怜,幼稚和迷信,原始及容易上当受骗,超级严肃,过分谨慎,专注小事,不能、不愿意使自己轻松的观念却很难除去。人们问,这些狂人分子有什么是我们需要向他们学习的呢?

用一个词来回答就是成熟。成熟就是智慧,善意,不屈不挠和富有创造力集合为一体。清教徒是成熟的典范,而我们不是。我们是灵性上的侏儒。据说一个巡游各地的领袖人物,一个本土美国人曾经声称,他发现北美的新教运动是以人为中心,富有操纵性,以成功为导向,自我沉醉,多愁善感,就像有三千英里的宽阔,半英寸的深度一样轻浮。相反,清教徒作为一个整体则是巨人。他们是一群事奉一位伟大的神的伟大的人。他们身上集合了头脑清醒的激情和温暖人心的怜悯。有异象,讲实际,理想主义,也面对现实,以目标为导向,井井有条,他们是伟大的信徒,伟大的有盼望的人,伟大的实干家,还是伟大的受苦受难的人。他们在大西洋两岸的受苦(在旧英格兰受当权者之苦,在新英格兰受风雨之苦),锻炼他们,使他们成熟,直到他们的身量到了一个地步,丝毫不在英雄之下。我们今天的富足带给我们的安逸和奢华不能给我们带来成熟;然而苦难和争战却可以,清教徒的属灵争战,以及与神把他们安排所在地方旷野气候的争战使他们形成了一种具有英雄气概的质量,毫不畏惧,不可征服,胜过失望和恐惧,像这方面真正的前辈和榜样,比如摩西,尼希米,五旬节过后的彼得,使徒保罗一样。

属灵争战成就了清教徒。他们接受争战作为他们的呼召,把自己看作是他们主的精兵兼天路客旅,就像班扬比喻体作品里的人物一样,不期望走一步会不受到这种那种的拦阻。John Geree在他的小册子《论一位古旧英国清教徒,或不从国教者的品格》(1646年)中写道:“他看自己的生活是一场争战,基督是他的元帅,他的武器,祷告和眼泪。十字架是他的旌旗,他的座右铭,‘忍耐者得胜。’”

清教徒多多少少都输掉了他们奋战的每一场公开战斗。那些留在英格兰的人没有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改变英格兰教会,他们只复兴了其跟随者中的一小部分,最终因着人算计,给他们良心的压力,他们被逐出了圣公会。那些横渡大西洋的人想在新英格兰建立新耶路撒冷,他们也失败了,因为在前五十年时间他们小小的殖民地几乎不能生存下去,他们好不容易才生存下来。但是清教徒在不断的、看来无法忍受的压力和挫折下保持为人喜乐,平安,忍耐,顺服和满有盼望,取得了道德和属灵上的胜利,这使得他们在有希伯来书第11章为一号展厅的信徒名人殿堂中占有极为荣耀的地位。正是这不断在火窑中的经历造就了他们的成熟,他们关于作主门徒的智慧得到提升。福音传道人乔治·怀特菲尔德是这样描述他们的:

“神的工人从来不能像在十字架下的时候那样更好地写作,传道;在这时候基督的灵和荣耀的灵落在他们身上。无疑是这点成就了清教徒…… 如此燃烧的火光和亮光。他们被黑暗的《巴多罗买法案》 [1662年 《教会统一条例》] 驱逐,从各自的岗位被赶走,要在粮仓和田野里,在大路和篱笆旁讲道,他们写作,传道时有一种特别的风范,是带着权柄的人。尽管死了,他们还籍着他们的作品说话;直到今日,还有一种特别的恩膏伴随着这些作品……”

上面这段话引自在1767出版的约翰·班扬再版著作的前言,但正如所有当代阅读清教徒作品的人自己发现的那样,这恩膏仍在继续,人依然能感受到权柄,成熟的智慧依旧震撼人心。籍着这种文学遗产,清教徒可以帮助我们在今日达至他们所认识,我们所需要的成熟。

在哪些方面他们可以帮助我们成熟?让我提一些具体方面的事情。第一,我们可以学习他们对他们日常生活的整合。因为他们的基督教信仰是关系到方方面面的信仰,所以他们的生活是一个整体。在今天我们会说他们的生活方式是一体的:所有的认识,活动,享受,所有“对被造物的使用”,个人能力和创造性的培养,都被整合,为了单独一个目的,就是感恩领受他一切的恩赐,把万物“归耶和华为圣”,以此荣耀神。所以对他们来说没有神圣和世俗之分;所有的创造就其本身而言都是神圣的,所有的活动,无论是什么,都要被归为圣洁,就是说,为了荣耀神而行。所以,带着思念天上的热情,清教徒成为了有秩序,讲事实和求实际,多多祷告,有目的,讲应用的男男女女。他们看生活为整体,把默想和行动,敬拜和工作,劳动和休息,爱神和爱邻舍和爱自己,个人安息和社会安息,个人身份与社会身份,范围广阔的彼此之间的关系责任,用一种彻底负责和深思熟虑的方法结合在一起。在这种彻底上他们是极端的,就是说比我们要彻底得多,但他们把圣经中列明的所有内容广泛的基督徒责任融合在一起时,他们是特别地平衡。他们凭“方法”生活(我们会用凭生活原则这个说法),认真计划,平衡他们的时间,重点不是在把不好的东西排除在外,而是在于确保他们能够得到一切美好,重要的东西 ——在当时,在现在,这都是忙碌的人所必需的智慧!我们今天的人往往生活没有计划,随机生活在一系列彼此没有关系的单独部分中,因此觉得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接应不暇,分心不能专注,在这方面我们可以从清教徒身上学到很多。

第二,在他们高质量的灵性经历上我们可以学到功课。清教徒与神相交时是以耶稣基督为中心,圣经占极高地位。清教徒追求靠着圣经来生活,把它看作是神对神人之间关系教导的话语,在这方面他们也非常刻意讲求方法条理。清教徒明白自己是有思想,感情和意志的受造之人,明白神对人心(意志)的作用是通过人的头脑(思想)进行的,他们操练默想,逐一逐一以及系统化地默想全部整体的圣经真理,看它们是应用在自己身上的。清教徒对圣经的默想在他们的布道上得到完全表现;在默想时清教徒追求查验,挑战自己的内心,挑旺自己的情感去恨恶罪,去热爱公义,用神的应许鼓励自己,清教徒的传道人在讲坛上也是如此。这种理性,决心坚定,充满激情的敬虔是认真的,却没有变成自我沉迷,是以律法为引导,却没有陷入教条主义,表达了基督徒的自由,却没有可耻地堕落为为所欲为。清教徒明白圣经是对圣洁不可改变的守则,决不容许自己把它忘记。他们也明白堕落的人心是何等不诚实和诡诈,他们培养谦卑和自我怀疑,以此作为一刻不离的态度,常常为了灵性上的盲点和潜伏的内在的罪而自我反省。然而在这方面我们不可认为他们是病态,专注自己;相反,他们从圣经中发现自我反省的操练(让我们注意,这和专注自己并不是一回事),接着是操练认罪,离弃罪,为基督赦罪的怜悯而更新对他的感恩,这是极大的内心平安和喜乐的来源。我们今天这些付出极大代价才认识到我们在事奉神这件事上头脑不清晰,感情不受控,意志不坚定,屡次发现自己被伪装成超级属灵的没有理性,多愁善感的浪漫主义所辖制的人,也可以从清教徒在这方面的榜样上获益良多。

第三,在他们为实际行动付出的激情上我们可以学习到功课。尽管清教徒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有自己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的梦想,他们却绝不是那种我们称为“白日做梦”的人!他们没有工夫闲懒,作懒惰,消极的人,留待其他人去改变世界!他们是依照纯正的改革宗模式讲求实际行动的人 —— 是征战的活动家,却没有丝毫的依靠自我,是神的工人,完全依靠神在他们身上,籍着他们显露作为,总是为了他们其后反省,看来是做对的事情而把荣耀归与神;他们是有恩赐的人,热切祷告求神使用他们的能力,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是为了他得到称赞。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在教会或国家里成为革命家,尽管一些人很不情愿成了这样的人;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渴望,哪里需要把罪转变为圣洁,他们就在哪里为神作实际改变的工具。因此克伦威尔和他的军队在每场战斗之前都作很长,很有力的祷告,传道人在放胆登上讲台之前在私下作很长,很有力的祷告,平信徒在处理任何重要事情(婚姻,生意,大件的购买以及任何其他事情)之前都作很长,很有力的祷告。然而今日,西方的基督徒整体上没有了激情,消极被动,让人担心是不去祷告;培养一种把个人的敬虔包裹在敬虔主义茧壳中的集体文化,他们认由社会事务自我发展,不期望,在极多的时候不寻求超越他们自己基督教的圈子去影响社会事务。清教徒为一个圣洁的英格兰和新英格兰祷告,努力工作,认识到如果特权被忽视,不忠心占了上风,国家就会有受神审判的危险,而现代基督徒很高兴以平平常常受到社会尊重为满足,不再追求更多。很明显在这一点上清教徒也可以给我们很多的教导。

第四,他们为稳定家庭所做的计划值得我们学习。要说清教徒创造了英语世界的基督徒家庭,这毫不过分。清教徒的婚姻观不是去寻找一位你目前可以充满激情去爱的人,而是去寻找一位你可以稳定地去爱,当作你一生最好的朋友的人,然后靠着神的帮助去这样行。清教徒的育儿观是教养孩子当行的路,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要关心,教育他们使他们可以过稳重,敬虔,对社会有用的成年人生活。清教徒的家庭生活观是建立在维持秩序,尊重和家庭敬拜之上的。善意,忍耐,保持一致,鼓励人的态度被视为基要的家庭美德。在那个日常生活不舒适,药物简陋,没有止痛药,哀伤的事经常有(大多数的家庭几乎是生养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夭折)的年代,人的平均寿命刚刚在三十岁以下,除了极有钱的商人和有土地的贵胄以外,每个人在经济上都极为艰难,在每一种意义上来说,家庭生活都是培养品格的学校。清教徒带着极大的坚强意志抵抗用家庭暴力来摆脱这世界上的压力这种实在是太常见的试探,尽管面对这一切,他们仍在家庭中努力去荣耀神,这实在配得我们最大的称赞。在家庭里清教徒表现出他们的成熟(这个词我用得太多了),现实地接受苦难和失望,把它们看作是来自神的,拒绝被任何这些事情吓倒,令自己灰心丧气。还有,清教徒的平信徒是首先在家中操练传福音和事奉的。Geree写道,“在人在事方面,他都努力将他的家庭变成一家教会……他努力,好使那些生在这家中的人,可以向神重生。”在一个甚至在基督徒当中家庭生活都变得脆弱不堪,胆怯的配偶采取分开这条轻松的途径,而不是努力面对他们的关系,患有自恋狂的父母在物质上溺爱孩子,却在灵性上对他们疏于照顾的时代,再一次,我们可以从清教徒所采取的截然不同的方法上学到很多。

第五,我们可以从他们对人价值的认识上学习到功课。因着相信一位伟大的神(圣经上的神,没有被贬低,没有被驯化的神),他们生动地认识到道德问题,永恒,人的灵魂的重要性。哈姆雷特所说的那句话,“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这正是清教徒的感叹;人个性的奇妙,这是他们可以深深感受到的一件事情。尽管他们仍受到他们承受的中世纪遗传的影响,这遗传告诉他们错误的人没有权利,他们没有能够做到在任何情形下尊重那些公开和他们意见相左的人,但他们对人的尊严,人受造要成为神的朋友有着强烈的认识,最为特别的是他们认识到人圣洁的美丽和高贵。我们极大多数人都生活在集体化,郊区化的蚁巢中,当今对人个体永恒的价值观被大大削弱,在这一点上清教徒的精神是对我们的纠正,可以使我们受益无穷。

第六,我们可以从清教徒对教会更新的理想上学到功课。当然他们没有使用“更新”这个词;他们只是讲论“改革”,对我们这些二十世纪的人来说,这个词只是局限于教会正统教义,次序,敬拜模式和教会纪律规定等等这些外在的事物。但是当清教徒讲道,写书,祷告论到“改革”的时候,他们想到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多得多的内涵(在英文很多情形里,“更新”和“改革”是同一个词,译注)。在理查德•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所著《更新的牧人》初版的扉页上,“更新”这个词是用比其它的字大得多的字体印上去的,人不需要读了很久之后才会发现,巴克斯特的“更新”牧师并不是一个推动加尔文主义的人,他而是一个事奉他的会众,作为一个传道人,教师,教导教义问答的人和生活的模范,其生活表现是我们所称为“复兴”或“更新”的。这种“改革”的实质就是更丰富认识神的真理,激发对神的爱,加增对神委身的热诚,更多的爱,喜乐,在呼召和个人生活上更坚定作为基督徒的目标。与此相应,对教会的理想就是通过“改革”的牧师,会众里每一位成员都要成为“改革”的人—— 就是说,由神的恩典引发,却不陷入我们称之为复兴的那种混乱之中,是真正,彻底归正,神学上正统和正确,灵性上警醒并带着盼望,在品格上有智慧,可靠,在伦理上进取和顺服,为人谦卑,但又是满有喜乐,明确他们的得救的人。这是在英国本土教会和十七世纪中叶大量出现的公理会类型的“聚会的教会”中清教徒牧养事奉自始自终所最求的目标。

清教徒对教会建制的追求在某种程度上拦阻了我们对他们追求教会灵性复兴的认识;回想起英国循道会运动和大觉醒,我们会认为复兴的热情总是会给建立起来的制度带来压力,在这方面,清教徒所设想的会众层面上的“改革”是表现为源自忠心传道,要理问答学习,牧师方面的灵性事奉的有条理的形式。教权主义抑制平信徒的主动性,这无疑是一种清教徒的局限性,终于在克伦威尔的军队中,在贵格派运动中,在共和政体时代各宗派的地下世界里,平信徒的热情喷薄而出,这种制度便自食其果了;但问题的另一面就是清教徒培养出来的牧者高贵的品格 —— 这些牧者集传福音,教导圣经,牧养,医治人心灵,进行教义要理问答教育,辅导,训练,执行纪律于一身。从清教徒对教会生活的理想和目标来看,这无疑是正确的,有长远的价值,从他们对牧者所定的标准来看,这是充满挑战,对人要求极高的,在这方面又有极多当代基督徒可以留心,应当留心的榜样。

这些只是几个最明显,清教徒可以在今天帮助我们的例子。

上述对清教徒伟大之处的颂赞可能会使一些读者心生怀疑。然而正如先前提到的那样,这是与历史研究对清教徒运动的重大重新评估结果相一致的。五十年前对清教徒运动的研究跨越了一道分水岭,研究发现确实存在着一种叫清教徒文化的东西,这是一种超越清教徒对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文化某些方面的反抗的一种丰富文化。在这之前的普遍认识,就是大西洋两岸的清教徒在特征上是病态,执着,粗鲁,无理智的,这被抛在了身后。对清教徒思想和生活的讥讽,高傲的态度让位给了富有同情心的关注,对清教徒信念和理想的研究成为了充满活力的专门性研究,到了今天情况依然如此。北美在这方面起了开路作用,在两年间有四本著作出版,从此对清教徒的研究便不再一样了。这些著作是:William Haller所著的《清教运动的兴起》(’The Rise of Puritanism’) (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纽约,1938年出版); A.S.P. Woodhouse所著《清教运动与自由》(’Puritanism and Liberty’ )(麦克米兰出版社,伦敦,1938年出版;Woodhouse 在多伦多执教); M.M. Knappen所著,《都铎王朝时代的清教运动》(’Tudor Puritanism’) (芝加哥大学出版社,芝加哥,1939出版);以及Perry Miller所著的《新英格兰思想,卷一:十七世纪》( ‘The New England Mind Vol I;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哈佛大学出版社;麻省剑桥,1939年出版)。从三十年代开始以及后来的许多著作都确认了这四本著作所得出的对清教徒运动的观点,概况如下:

清教徒运动的核心是一场灵性的运动,充满激情地关注神和敬虔。它起源英国,始于和马丁路德同时代的英国圣经翻译家丁道尔(William Tyndale),在“清教徒”这个词产生前一个世代就出现了,一直持续到十七世纪后期,在“清教徒”这个词不再为人使用的几十年后才终止。它包含了丁道尔改革的圣经观;百福特(John Bradford)的内心与良心的敬虔;约翰•诺克斯(John Knox)在国教内对神的荣耀的大发热心;表现在胡泊尔(John Hooper),迪林(Edward Dering) 和格林涵(Richard Greenham)身上的对福音派牧者称职能力的热切追求;那点燃托马斯•卡特赖特(Thomas Cartwrigh),把圣经看作是教会敬拜和次序的规范性原则的圣经观;约翰·欧文(John Owen )以及威斯敏斯德信仰基准所表现出来的反对罗马天主教,反对阿民念主义,反对索西奴主义,反对反律主义的加尔文主义;在理查德•巴克斯特的巨著《基督徒指南》(Christian Directory)中达到巅峰的全面道德伦理追求;那深深吸引着帕金斯(Perkins) 和班杨(Bunyan )的使圣经教导普及化和加以实际应用的追求,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很多。清教徒运动本质上是追求改革教会,牧者更新和传福音,以及灵性复兴的运动;除此之外——确实,作为其追求神的荣耀的热心表现——它是一种世界观,一种全然的基督教哲学,在学术方面它是抗罗宗化和更新进步的中世纪主义,在灵性方面它是在封闭的修道院之外,脱离修道士誓约的改革的修道主义。

清教徒的目标是完成英格兰宗教改革开始的事业:完成对安立甘教派敬拜的重整,在安立甘教派的教区引入行之有效的教会纪律,在政治,家庭和社会经济领域树立神的公义,使全体英国人归正,相信一种有活力的福音信仰。通过对福音的传讲和教导,使所有的艺术,科学和技能成为圣洁,英格兰要成为一个圣徒的国度,一个集体敬虔的模式和典范,以此作为祝福全世界的手段。 这就是在伊利莎白,詹姆士和查理王朝之下发展起来的清教徒梦想,它在英国王位空位期达到顶峰,然后在1660年(王朝复位)和1689年(《宽容法案》通过)期间逼迫的黑暗隧道中凋谢。这个梦想孕育了本书所要讲述的巨人。

我要承认你所看到的这一章节是赤裸裸,毫不羞愧的鼓吹,我在努力证明这个说法,就是清教徒可以教导我们迫切需要学习的功课。请让我再稍微展开我的论证。

到了现在,我肯定已经讲得很清楚,就是伟大的清教徒牧者兼神学家 —— 欧文,巴克斯特,古得文(Goodwin),贺维(Howe), 帕金斯, 薛伯斯(Sibbes), 布鲁克(Brooks), 华森(Watson), 威廉·古诺(Gurnall),约翰·弗拉维尔(Flavel), 班扬,曼顿(Manton)和其他像他们的人- 是既有属灵洞察力,还有杰出的知识能力的人。 在他们身上,严谨的治学作风所造就的思想是与为神大发热心,细致认识人心联系在一起的。所有他们的作品都展现出这种独特的恩赐和恩典的融合。在思想和世界观方面,他们在根本上是以神为中心的。他们对神主权的威严的认识是深入的,他们面对他那被记载下来的话语时的敬畏是极大不断的。他们研究圣经的时候耐心,全面,很有条理,对所启示的真理整体里面不同的线索和联系有牢固清晰的把握。他们最了解神的待人之道,中保基督的荣耀,圣灵在信徒和教会中的工作。

他们的知识不仅仅是理论上的正统教训。按他们自己的话,他们努力把神所教导他们的一切“整理加以应用”。他们把良心和他的话语绑在一起,操练自己,把一切所做的置于圣经的察验之下,对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不仅仅要找实用的理据,还要找出神学上的根据。他们把对神心意的认识应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认识到教会,家庭,国家,艺术和科学,工商业并不比个人的敬拜低一个等次,在所有领域人都要事奉神,荣耀神。他们把生命看作是一个整体,因为他们把生命的创造主看作是生命中每一个部分的主,他们的追求就是它的全部都要写上“归耶和华为圣”。

这还不是全部。清教徒认识神,他们还认识人。他们把人看作原本是尊贵的,按神的形象样式被造,为要管理神的世界,但现在很可悲地被罪变成了野兽一般。他们在神的律法,主权和圣洁这三重的光照下看待罪,所以看它是过犯罪过,还是反叛篡位,是不洁,败坏,无力行善。伟大的清教徒看到这一点,明白圣灵使罪人相信,在基督里得新生命,带领圣徒一方面成长,一步一步有他们救主的形象,另一方面带领他们认识他们是完全依靠恩典的各样方法,他们成为卓越的牧者。他们学习运用属灵的药物治疗有病的灵魂,其技巧丝毫不亚于他们在讲坛上“实用性和体验性”圣经讲解的深度和膏抹。他们按着圣经,极为全面地对常常容易使人迷路的信心生活,与神相交这个领域进行测绘 (《天路历程》就是一本画报),他们对灵性疾病诊断的一针见血和智慧是出人头地的。他们是新教运动的经典牧者,正如怀特菲尔德和司布真是新教运动的经典福音布道家一样。

在牧养事奉这个方面今天的福音派基督徒最需要帮助。看起来我们的人数在近年有增长,对福音派神学古道的兴趣提高。我们应当为此感谢神。但不是每一种福音派的热心都是按照知识,人也不都是可以合乎圣经达致基督徒生活的德行和价值观,在今天的福音派基督徒世界里有三种特别的人群,看来是明显需要帮助的,而我们在清教徒的著作中可以发现,只有清教徒有资格可以给他们这种帮助。我称这三种人为不得安稳的经验主义者,挖壕沟自卫的理性主义者和心怀不满的偏离正道者。当然这些不是有组织的思想一致的人群,而是我们可以一而再,再而三遇见的有这种思想特征的个人。现在让我们按顺序逐一看看。

那些我称之为不得安稳的经验主义者是一种大家都很熟悉的人,有时人们甚至以为他们就代表了福音派运动。他们的表现是一种随意的偶然性,躁动的不安,追求新奇的事物,娱乐和“亢奋”,看重强烈的感觉胜过深入思考。他们对实实在在的学习,谦卑的自我反省,受操练的默想,以及在他们的呼召和祷告中默默无闻辛苦工作不感兴趣。他们把基督徒生活看作是一种激动人心异乎寻常的经历,而不是坚决的,合乎理性的公义。他们很喜欢不断讲喜乐,平安,幸福,满足和心灵得安息的题目,但却没有平衡地去看罗马书第7章所讲的出于神的不满足,诗篇第73篇的信心争战,或者诗篇第42,88和102篇所讲的“低潮”。因着他们的影响,简单外向,一触即发的喜乐被等同于健康的基督徒生活,而那些不是如此乐观开朗,性格更复杂的圣徒则被赶到几乎要发狂的地步,因为他们不能按着所规定的方式兴奋欢闹。在这样的不安躁动中,他们变得不加分辨,容易上当受骗,以为经历越奇怪,越震撼就越是一定来自神,超自然和属灵,他们几乎从来不考虑圣经所讲沉稳的美德。近年来外向型福音派基督徒为着牧养的目的而发展起来的专门化辅导技巧是不能克服这样的缺陷的;因为培养属灵生活,迈向灵性的成熟不是靠技巧,而是要靠真理,如果我们的技巧是按着对要传达的真理,要达至的目标有缺陷的认识发展起来的,这样的技巧就不能使我们成为比从前更好的牧者或信徒。不得安稳的经验主义者一面倒的原因在于他们成了一种世界的,以人为中心,反理智的个人主义的牺牲品,这种观念把基督徒生活变成一种寻求刺激的自我满足。

这样的圣徒需要清教徒传统所专长的成熟服事。清教徒强调的哪些东西可以建立这些不得安稳的经验主义者,使他们稳定下来?我们先讲这些。第一,强调以神为中心,这是神的要求,对操练舍己至关重要。第二,坚持思想的重要地位,坚持人若不明白圣经真理,就无法加以遵行。第三,要求全时间的谦卑,忍耐和坚持,认识到圣灵的主要工作不是赐下刺激,而是在我们里面生出基督一样的品格。第四,认识到感觉可以上下起伏,神经常通过带领我们穿过感觉单调的荒野,以此试验我们。第五,把敬拜单独挑出来作为人生主要的活动。第六,强调我们需要经常按着诗篇139:23-24所讲的对照圣经作自我反省。第七,要认识到圣化的受苦在神为他的儿女在恩典中长进所作的计划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没有其他基督教教导的传统可以能够像清教徒一样,带着大师般的权柄施加这种使人洁净,赐人力量的良药,清教徒给自己施加这种良药,在超过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孕育出一种坚强不屈,让人惊叹的基督徒,我们看到的的确如此。

现在想一想福音派世界里的挖壕沟自卫的理性主义者:这是第二种我们很熟悉的类型,尽管没有第一种那么普遍。他们中的一些人看来是一种欠缺安全感的性格,感觉自卑的牺牲品,其他的则是出于骄傲,或者因为受过苦,而抗拒他们所看到的经验主义的荒谬,但无论他们的症状根源如何,他们表现出来的行为模式是与别不同,很有特征的。他们不断把自己表现为严格,好争论,持批评态度的基督徒,是神的真理的倡导者,对他们来说正统就是一切。坚持和捍卫他们自己对真理的看法,无论这是加尔文主义还是阿民念主义,时代论还是五旬宗的观点,国教改革者观点还是自由教会分离主义者的观点,不管是什么,这就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他们自己是全情投身其中。他们身上没有什么温暖,就人际关系而言他们遥不可及;经历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为正确思想赢得战斗,这是他们一个伟大目标。他们确实看到在我们这个反对理性,以感觉为导向,追求立时满足的文化中,人们不重视对属神事情的观念上的认识,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带着激情努力纠正达至平衡。他们很明白理性居首位,问题是理性主义为自己那一种正确思想进行无尽的战斗,如果这不是全部,也几乎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因为这如果不是全部,也几乎是他们的所有。所以我说,他们也需要去认识清教徒的遗产,使他们可以成熟。

上面最后那一句话可能听起来是矛盾的,因为读者可能认为,上面这种人的特征和许多人对典型的清教徒的看法是相对应的。但当我们去问,清教徒传统有什么强调之处,可以去纠正干枯的理性主义时,我们可以发现有一系列的观点。第一,真正的信仰即控制理性也控制感情;用巴克斯特的话来说,它本质上就是“心的工作”。第二,神学真理是为了用来应用的。帕金斯把神学定义为永远过蒙福生活的科学;威廉•埃梅斯(William Ames)把它称为教导人如何在神面前生活的科学。第三,如果人不从认识观念进步到认识观念所指向的现实,那么对观念的认识是置人于死地的——在这种情形里是指从知道神的事情进到在关系上认识神自己。第四,福音明确要求,人有了相信和悔改,就要带出爱和圣洁的生活,就是说,感恩要有善意和好行为的表现。第五,神赐圣灵给我们,是为了要使我们在基督里和其他人有一种亲密的伙伴关系。第六,操练推论性的默想为的是让我们保持火热,在我们与神爱的关系中保持敬拜。第七,在教会中煽风点火,引发分裂,这是不义和丑陋的,人常常以体现在理性上的属灵骄傲为借口分门别类,引发分裂。伟大的清教徒既是头脑清晰,还是思想谦卑,心里火热,他们既是以圣经为导向,也是完全以人为导向,既为真理发热心,也为和睦大发热心。他们肯定会对今天的古板的理性主义基督徒作出灵性发育不全的诊断,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热心追求话语说得正确,而是因为他们对除此以外任何其他东西都缺乏热心的缘故;清教徒对神的真理在人生命中的教导依然可以激励这样的人去成熟,成为完整,成熟的人。

我最后要看那些我称之为心怀不满的偏离正道者的人,他们是现代福音派运动的受伤害者和掉队者,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现在掉转枪头,指责现代福音派运动是对基督教的精神歪曲。这些也是我们很熟悉的一种人。想起这些人就让人不安,这既是因为他们现在的经历是如此深深地诋毁我们的福音派运动,也是因为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他们是哪种人? 这样的人曾经把自己看作是福音派基督徒,不是在福音派影响下成长就是受到福音派影响,承认自己相信,但对福音派观点变得失望,转身不再接受,感觉福音派运动出卖了他们。一些人是出于理智的原因离开了,认为从前教导给他们的东西太简单,以致禁锢了他们的思想,是如此不现实,和现实脱节,这些教导如果不是故意,也是实际上不诚实。其他人离开是因为他们被带领,去期望成为基督徒以后他们就可以享受健康,财富,生活没有烦恼,不受关系上的伤害,背叛和失败,不会犯错误,做不好的决定;简单地说,就是安逸的鲜花铺就的床,快乐承托着他们上天堂 ——这些极大的期望到了时候就被所发生的事情粉碎。他们受到伤害,愤怒,觉得自己成了被愚弄去相信的牺牲品,他们现在指责他们曾经认识的福音派运动出卖,欺骗了他们,心怀怨气地放弃了;如果他们不因此像这般一样指责神,离弃神自己,他们可就是蒙了怜悯。现代福音派运动要因着头脑简单,期望不切实际,而对它在近年来制造出来许多这样的受伤害的人负主要责任。但在这里,清教徒巨人更清醒,更深邃,更有智慧的福音观可以再次在我们中间起纠正,医治的作用,只要我们愿意去聆听这种信息。

清教徒对我们说的话,如何能医治现代福音派出大错而导致的灰心丧气的伤员? 任何看清教徒作家作品的人都可以发现,在其中有很多东西可以在这方面有所帮助。清教徒作者经常告诉我们,第一,关于神的“奥秘”:就是我们认为自己认识的神实在是太小,我们是不能把真正的神完全放进人造的观念的盒子里去完全加以认识的;他对待那些信靠他,爱他的人的方法,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依然还是深不可测的,因此“损失和挫折”,就是和一个人对某些具体盼望相关的迷惑和失望,必然会在人在与神相交的生活过程反复出现,人必须接受这个事实。然后他们告诉我们,第二,关于神的“爱”;这是对罪人实施救赎,归正,成圣,最终使罪人得荣耀的爱,在人类历史上,加略山是这种爱完全,毫不含糊被启示出来的地方,在关系我们自己的处境方面,我们可以确信知道没有什么可以使我们与这种爱分离 (罗8:38),尽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从来不遇上像膏油里的苍蝇,床上的刺这样的事情。在论述神的爱这个主题的时候,清教徒告诉我们,第三,关于神的“拯救”:就是除去我们的罪,把神的赦免带给我们的基督,他正在带领我们经过这个世界,进入一种荣耀,他把对这种荣耀的渴慕,对这种荣耀享受的能力灌注在我们里面,预备我们进入这种荣耀,在这地上的圣洁是以在凡事上归为圣洁事奉神,带着爱去顺服的形式出现的,这是通往将来幸福的大道。在这之后他们告诉我们,第四,关于“属灵争战”,世界,肉体和魔鬼用许多的方法试图打败我们;第五,关于神的“保护”,籍此他胜过这冲突,使这冲突归圣,常常容许一样邪恶触动我们的生命,为的是籍此保护我们不受更大邪恶的伤害;第六,关于神的“荣耀”,我们称颂他的恩典,我们在迷惑不解和压力中证明他的能力,完全把我们自己摆上,顺服他的美意,在一切时候把他看作是我们的喜乐和幸福,神的荣耀就进一步成为我们享有的特权。清教徒用这些宝贵的圣经真理服事我们,给了我们需要的资源去应付“人生无常,枪林弹雨”,给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一种洞察力,使他们看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能够兴起他们,脱离自怜的怨恨和反应,完全恢复他们的灵性健康。清教徒的布道表明,人不认识神的作为,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十七世纪也有在灵性上受伤的人,那些思想简单,期望不切实际的圣徒失望了,灰心了,消沉绝望,在这一点上清教徒给我们的帮助其实就是对他们为了兴起和鼓励他们中间自己人受伤的灵而不断说的话的引申。

我想对为什么我们需要清教徒这个问题,答案现在是很清楚了,到了这里我已经作出结论说明理由了。清教徒给我的帮助大于我曾经阅读过的任何其他神学家对我的帮助,我知道我仍然需要他们;我努力劝说你们,也许你们也需要清教徒。如果我成功做到这点,我就必须承认,这要使我主要为了你们的缘故,还有为了主的缘故而喜出望外了。但我也要把这件事情交在神的手里。同时,让我们继续一起去探索清教徒的遗产,有比我已经提过的更多金矿在等候我们去发掘。

英文版:http://www.apuritansmind.com/PuritanArticles/JIPackerQuest.htm

中译本2005年1月14日在古旧福音网站首发,本文略做修改,第一版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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